第698章


卷帘放下,隔绝了窗外的远山绿树,桌案上被夏风掀动的书页哗哗声也归于沉寂。

司丝睡得很香,萧玄景心中的疑惑也不断在放大,他耳边充斥着昆山快意癫狂的笑声。

他高声呼喊说司岑已经死了,他亲眼见过尸体,并直言他面前的‘司岑’是假的。

他笑他识人不清,笑他命格诡谲,纵然手中握着再多筹码,也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梦中的斥骂、混乱的哭喊此起彼伏,火舌摇曳、血色漫天,一切仿佛都在佐证昆山的话。

因着萧玄景急促的喘息,他胸口的伤口有了崩裂的迹象。

或许是因为太痛,或许是情绪太过混乱,萧玄景眼眸慢慢开始泛红,他紧盯着司丝的脸,似乎是想瞬息将她看穿。

她会是假的么?

萧玄景不确定,如果是假的,那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故意接近他?

她会是大皇子派来的人么,她想要他死吗?

想到这种可能,萧玄景眸中浮现出一抹狠戾的杀意,与此同时复杂的痛色也交织其中,他在罗汉榻上坐下,向榻上之人伸出手。

少年有力纤长的五指直向司丝脖颈而去,只需他轻轻用力就能置她于死地,曾经就是这只手,捏死了他最心爱的爱犬,它口中的热血,噙着泪水眸中的不舍与痛苦历历在目。

那是他亲手了结的第一条性命,此后死在他手上的人越来越多。

杀一个人对他并非是什么难事。

然而还不等萧玄景触碰到司丝,司丝突然翻了个身。

她在装睡?

萧玄景眼神一厉,杀意更甚,而司丝的咕哝呓语也在这时响起,“大善人……金玉羹……好吃……”

司丝皎月般的小脸正对着萧玄景枕在臂弯上,低语几声,两腿一蜷,彻底睡死过去。

萧玄景目光审视一瞬不瞬盯着她,俄尔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且对他毫无防备。

回想前夜,她几次在危难中帮了他,就连不久前在密道里,亦是她的出现摧毁了昆山的阴谋诡计,他确实如她说的那样被她救了一命。

若是她有目的接近他想要他死,何故如此大费周章?

迟疑片刻,萧玄景收回了手,目光就近扫过她左耳后的肌肤,润白一片,其上有一颗颜色极浅的朱砂痣。

萧玄景定定看了会,再次伸出了手,这次并非是奔着她脖颈而去,也并非是为了那朱砂痣。

这世上非亲非故容貌相同之人十分罕见,几近于无,而只要是易容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指尖轻轻从司丝耳际摸索至唇瓣、鼻尖,入手的触感十分细腻,怪异的感觉又在萧玄景心中映现而出。

片刻之后,确定司丝身上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萧玄景恍然间松了口气。

那些话也许只是昆山看出了他对她的维护狗急跳墙故意说来诓骗他的,若此计谋得逞,势必会致使他与司家离心,其后大皇子一派必然会从中获利。

可萧玄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世上容貌相同的人是罕见,可司岑身边却有一人,不仅与他生的一模一样,还十分了解他的脾性习惯——他的双生妹妹。

一般来说,性别不同的双生子在容貌上大多存在差异,或高矮、或脸型,哪怕一眼看不出差别,仔细观察也能看出不同。

可司家的这对双生子容貌却出奇相似,二人站在一起简直到了雌雄莫辨的程度,且那司丝经常顶替司岑的身份去敬安阁,真假连敬安阁的夫子都难以辨别。

萧玄景垂眸,目光再次凝聚在司丝脸上。

回想起昨夜月光下她咀嚼栗子时嫣红的唇瓣,萧玄景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他记得当年司家兄妹被掳之后,司恒渊的夫人俞氏曾离京半载,他得到的消息是俞氏遭受了巨大打击诱发了旧疾,究竟发生了何事致使她承受不住?

一连串猜测在萧玄景心中闪现。

莫非他眼前之人是……

萧玄景心跳停滞一瞬,可司家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而谁家姑娘又会粗鄙成这样?

当众触摸男子鼠蹊之处,张口闭口和那街边的混子无甚区别。

传言,司恒渊爱女如命,曾扬言要把司丝培养成如她母亲一般援笔成章的才女。

而他眼前这人浑身上下没有哪点能和才女沾得上边。

可若这一切都是她故意为之呢?

萧玄景闭了闭眼,一时进退两难,他心中乱极,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若眼前之人是司岑本人,那昆山的计谋便确定无疑,他亦可以像昨夜决定的那般接纳她成为自己亲近之人。

可若是司丝假冒,那眼前这人……便是他的未婚妻!

好好的兄弟盟友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未婚妻,惊悚之感无以言表,萧玄景费了好大的功夫逼自己消化掉这种可能性。

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若眼前这人是女子,他也并非不能接受现实。

她很有意思不是么?

左右二人又退不了婚,以后若能和她在一起,日子势必不会无聊,虽然她有时确实很让人头疼,但他却不讨厌她。

而这人心思纯善却不怯懦愚莽,胆大心细,做事有原则,很适合在后宫生存。

但前提她得是女子!

而要分辨男女很简单,只需要他……

萧玄景看向了司丝下腹之处,五指突然握紧,呼吸乱了几分。

他仍在犹豫,脑海中她同他吵闹的画面和她时不时流露出的娴静柔婉的一面交织在一起,致使他思绪混乱,若这人是男子他后续或许可以和她无话不谈,若她是女子……

这一刻,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且他做不出触摸男子那处的事,若她是女子,那他此般行径又和那浪荡之人有何区别?

他们尚未成婚,对待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他该恪守礼节。

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纠结迷惘难得在萧玄景身上出现,说到底他也不过是被逼着长大的罢了。

终于,他做下决定,现在想这些都还为时过早,他须得先弄清楚情况,这人究竟是男是女根本不是能凭他喜恶决定的。

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萧玄景将手伸了出去,他将人放平,小心翼翼撩开她袍角,指尖迅速隔着外裤轻轻碰了下。

下一刻,萧玄景愣住,不可置信又伸手捏了捏,触感和他自己的并无二致。

尘埃落定,萧玄景松了口气,昆山那厮果然在骗他!

做完这一切,萧玄景随手将外袍给司丝盖好,表情散漫随意,再也没了刚才的拘谨小心。

须臾,马车里响起一声嗤笑,听着带点爽快愉悦的意味。

就这点本钱,她究竟哪来的底气嘲笑高乾?

……

两个时辰后,马车入了城门,入关巡检时马车停了下来,四周熙攘吵闹的声音传到了马车里,司丝听见动静,长睫颤了下,紧接着突然坐了起来。

“包子!我闻到刘记包子铺的香味了!”

司丝耸动着鼻子,将头探出窗外,熟悉的景象入目而来,她拍着窗栏兴奋出声,“京城!咱们到京城了!”

萧玄景懒洋洋支着脑袋侧卧在榻上,他面前摊着那本狐妖与书生的志怪小说,饶有兴趣翻看着,很显然,他极喜欢这本书,翻看无数遍的人也是他。

听见司丝的惊呼,他慢悠悠抬头,哼笑一声,“你是狗鼻子么?这么远也能闻到味。”

司丝闻声回头,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就见他撩开了卷帘,朝外面的人吩咐道:“去,给司小公子来一笼包子。”

外面那人询问了一声,萧玄景传过来话,“要什么馅的?”

司丝咽了咽口水,一时忘记了骂人,想也不想道:“要鸡肉馅!还要牛肉馅、鲜虾馅……”

司丝叽哩哇啦报了一串,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却见萧玄景正噙笑看着她,“还有呢?”

司丝觉得哪不太对劲,眼睛瞥向一边摸了摸鼻子。

这萧玄景到现在好像也没吃多少东西,估摸着现在也饿坏了,不然哪能开尊口给她买包子。

十有八九是这样。

未免待会包子不够吃还要抢,她嘴角一翘,厚着脸皮补充道:“猪肉馅、羊肉馅也各来一笼,另外还要两碗蛋花汤,就这些,有劳,有劳……”

萧玄景嗤笑,看向窗外,“都记下了?”

“记下了,属下这就去办。”

萧玄景散漫‘嗯’了声,卷帘一放,慢条斯理地坐正。

他将身前的志怪小说往桌上一丢,朝着司丝就笑了起来,“怎么?马上就有包子吃了,不来谢谢我这个大善人?”

“……谢谢您,您可真是大好人。”

虽然这是两人份的口粮,但吃人嘴短,司丝还是老实道了谢。

言不由心,萧玄景瞟了她一眼,没再吭声。

包子没一会就来了,财大气粗的主子有一群财大气粗的手下,那人直接将包子连同蒸屉一同买了来,五七个蒸屉摞一起,沉甸甸的就被端上了桌。

蒸屉一一掀开,五六七八十个圆咕隆咚的可爱小包子随着蒸腾的雾气映入二人眼帘。

萧玄景大大方方把包子推到司丝面前,脸上的笑容在司丝看来分外诡异,他说:“来,多吃点,吃了长个。”

“谢谢,你,你也多吃点。”

司丝包子拿在手里,嘴角微僵,【萧玄景他怎么回事?怎么笑得那么骚!发生了什么?】

923贼笑着,【也没发生什么,就是刚才趁你睡着,他偷捏了你的鸟而已。】

【卧槽!】

司丝腮帮子狠狠抽了下,没来及咽下去的包子汁差点呛进气管,她一边咳嗽,一边顺气。

萧玄景见状一脸嫌弃,额角一跳当即就想把她踢出去,可转而想起她身上那一丢丢大的小东西,他心思一转,忍住了。

想来她平日里那样大言不惭,都是因为先天不足不自信导致的,不都说缺什么就炫耀什么么。

真可怜,以后说不定连媳妇也说不上。

萧玄景觉得自己窥见了真相,他叹了口气,脸上随即挂满了同情,他拿出帕子递出去,放轻了声音,“擦擦手再吃。”

竟然没把她踢下去,司丝慌了,【不正常不正常!我暴露了?不能啊!这什么情况?!说话这么温柔,还让我擦干净手再吃,他他他他不会瞧上我了吧!】

923无语了,这是什么智障发言!

真他妈蠢到家了。

白眼一翻,他奚落道:【你想多了,他只是在嘲笑你。】

司丝不信,【嘲笑我?不可能,我有什么可被嘲笑的?】

【嘲笑你的鸟太小呗,不然还能是什么?】

他早提醒她小世界的男主、反派们个个天赋异禀、身怀雄鸡,她不信,非要讲什么科学数据,听风就是雨,活该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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