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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出宫


二人洽谈甚欢,忽听窗外一声细弱无声的雀鸣,宋兰亭立即伸手拔了玉簪,褪袍脱靴,一气呵成,钻入被中。

而后屋外脚步阵阵,有人提灯在外轻唤:“殿下,安寝了吗?外头禁军正在捕贼,可有惊扰殿下?”

宋兰亭眉目微蹙,自竹榻偏身而起,高声道:“都搜到我明华宫了?”

禁军首领裴琉大步迈入殿内,拱手作揖:“禀殿下,方才陛下将要歇,却见南安宫似是飞奔出一黑影。”

“护卫皇城安危,乃我禁军首要之责,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宋兰亭怒目而视:“放肆,本王的明华宫,岂是你说搜就能搜的!”

裴琉又道:“禀殿下,臣方才刚从东宫出来,便见夜色深深,一道暗影直奔明华宫而来,是以担忧殿下的安危,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话及此处,言之东宫他都搜得,搜不得你明华宫了?

他若再拦,便有僭越、窝藏之嫌了。

他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裴琉手中火光摇摇曳曳,身后涌入数十禁军,转而燃起殿内烛火。

霎时殿内亮如白昼,依稀可见殿内清简,  不过一榻一书案。

连书案上白玉瓷瓶的那束绿梅,都已枯了多时。

裴琉侧目打量四周,探得房内并无人迹,眉目微松,又见宋兰亭身侧锦被似有隆起,复又拧起眉头。

“不知殿下……可否掀被一观?”

听得他话中之意,宋兰亭脸色剧变,愠怒非常,一声呵斥:“放肆,是本王太给你脸了罢?”

他几次三番为一介落魄孤女求情,今夜又同卧一榻,若是叫陛下晓得了。

岂不变相告诉陛下,他迟迟不纳妃,就是因陆女之故!

禁军脚步一滞,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裴琉立时赔笑:“三殿下勿怪,臣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虽面上含笑,却觉那黑影分明是奔来了此处,殿下几次三番要阻。

莫非,这刺客,当真在这明华宫?

莫非,这刺客,与三殿下脱不开干系?

他心下一横,不管不顾的去揭去那锦被,却被榻上之人摁住了手,重重一甩。

姜流只觉手腕火辣,敛眉一看,腕骨上,竟赫然一道深红指印,想来殿下已是恼极了,使了万分的力道,连忙俯身告罪。

“殿下,请恕臣僭越,臣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

宋兰亭面色阴沉,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裴琉,莫以为你投靠了太子,便真就一世荣华无忧了,今日肱骨,明日牢狱,谁又能说得清呢?”

一语罢,锦被中传出一句低低嘤咛之语,似风似水,满含柔情:

“殿下,是什么人来了?奴家好怕。”

那锦被微微下坠了些,露出一只莹白柔润的玉肘,清清缭缭,幽香浮沉。

此前盛景,可谓风流迤逦人寰,旖旎香艳至极。

裴琉虽急于立功,也知那黑影身材高大,足有八尺,轻功更是卓绝,怎会是个娇滴滴的女郎!

殿下三番四次阻他拦他,也是不想叫人瞧见他轻挑亵玩,犬马声色罢了!

他额间冷汗一生,硕大的汗珠滚滚滑落,他连忙挥手,禁军急退。

“臣……臣一时言行无状,惊扰了殿下。”

宋兰亭将锦被扯了回去,冷冷抬眼,眸底生出一抹阴郁:

“裴琉啊裴琉,本王的话,你只当是耳旁风。”

“臣惹殿下动了怒,还请殿下责罚!”

他微微向前倾俯,笑着问他:“那你说,该怎么罚你?”

裴琉面色青白,嘴唇翕动,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宋兰亭轻瞥他一眼,淡淡道:“眼珠乱瞟,又是个爱搬弄是非,造口舌之孽的,眼睛和舌头,或割或剜,选一个吧。”

裴琉闻此言,大为愕然。

三殿下虽说地位尊贵,又受陛下偏私多年,是这朝堂响当当的人物不错。

可他的妹子,那是嫁给了詹事府的崔大人的!

自古姻亲关系最是牢靠,他又执掌禁军五年之久,也算是朝廷的一员虎将,更遑论背后有太子撑腰。

凭什么他说剜便要剜?说割便要割?

他默了半晌,又偷偷打量三殿下的神色。

他犹又记得,去岁,也是年关时节,一个守城御史的夫人,只因他强娶不从,便被活生生扒了皮,浑身血淋淋的吧?

可陛下竟也只是训斥了他几句,将他禁了足,待风头一过,便又放出来了。

如今换作他,只是要只眼睛,取只舌头,又不害他性命。

只怕在陛下面前,也只是几句呵斥,便作罢了吧?

裴琉心下大恸,心中腹诽:“裴琉啊裴琉,你惹谁不好,怎么偏偏惹了一尊残暴不仁的杀才!”

他咬了咬牙,取出怀中匕首,掂量了半晌,又觉殿下只说剜目,又没说是剜双目!

他便只剜了单目,留下一只眼视物,也不妨什么的,正欲要刺,却听被角下,有个女郎,柔柔出了声:

“殿下,他们好吵,快叫他们离开。”

宋兰亭眉眼间霎时冰雪融化,只余蜜意柔情:“好,我的狸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转过头,一声冷斥:“还不快滚,别脏了我明华宫。”

裴琉早已汗水湿透衣衫,保住了一双眼珠子已是殿下开恩,哪有敢不应的,立即连滚带爬的出了木兰宫。

满室寂静,只留灯火通明。

见人离去,宋兰亭啧啧两声:“怎么早不出声晚不出声,这会子功夫才出声儿?”

陆温探出半个头来:“本来想等他剜了眼珠子再出声的,结果他慢慢吞吞的,好一阵啰嗦,我都快被捂死了!”

她耐不住,将整个脑袋都探了出来,便也露出了那滑腻似乳水,莹润如白玉的半幅削瘦肩头。

宋兰亭刚松了一口气,复又提起一口气,退至榻边,一抹红晕飞上他的耳尖,他抿唇,眼神似有闪躲:

“你干什么要脱衣服,是怕本王护不住你?”

外袍被她褪至肩身,依稀可见被角下玉润的锁骨,铺着因汗水粘稠而杂乱的如墨青丝,很有一番云雨初歇后的暧昧情态。

她平静的拢起衣裳:“我怕他真的掀被一观。”

他的喉骨上下滚动了一下,只觉一股热流汹涌而上,他狼狈的用一侧袍袖轻掩自己的下身,另一只修长的指关紧紧扣在床檐,强作镇定:

“本王在此,不必怕。”

他分明长了一双清妩惑情的桃花眼,一张细而薄寡的嘴唇,极漂亮的眉峰,眉梢下的长睫一扑一闪,投下一片柔和的月影。

论谁见了这幅漂亮极了的模样,都觉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也的确如传闻那般轻挑浪荡,倒是没负了百姓对他的期望。

只是此刻,那位传闻中百十姬妾的风流榜第一人。

眉头微微蹙着,耳尖红似火烧,像是有些恼怒,又像是胆怯,依稀又见三分羞。

赤衣散发,却端端坐在榻尾,与她离了数距。

于是夜色正深,众人皆知,三殿下风流成性,宠幸了内宫中的一个低贱宫女。

还堂而皇之的将人用一鼎轿子,同坐出宫去了。

双亲的墓,被陆温安置在了仙雾山的一座高峰,这里怪石嶙峋,道途艰险,是以人迹罕至。

高崖下,有一片林野溪竹,流水潺潺,竹影窸窣,苍劲葱茏,叫她恍似回了祁州老宅。

她在墓前站了许久,眼底又蓄起泪来,伸出手去,细细摩挲着那几块冰冷的石碑。

虽与父母双亲聚少离多,可每每忆及的,都是自己与兄长承欢膝下。

母亲翻着新出的戏本,同他们闲话家常,父亲在廊前扫雪,偶尔附庸风雅的念几句酸诗。

她在墓前摆了好些酒水瓜果,提着一壶桃花酿,偏头枕着墓碑,痴痴的看着天上的鹅毛大雪,对月一酌,酒入酣畅。

她拢了拢白狐绒斗篷,又偎着母亲的墓碑,近了些。

今日,是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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