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儿戏


时庭烨道:“小鸢尾用迷药迷晕了我爹,燃了一把火引开了府卫。”

  那日夜里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靖远侯府半边天。

  府卫前赴后继提着木桶上去扑火,场面乱作一团,时庭烨扮作小厮混了出去。

  二人气喘吁吁出了城,临行前时鸢扯住时庭烨袖口,半晌不言。

  “乖,回去吧,”时庭烨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发顶,“咱爹若是知道我把你拐走了……”

  “哥。”时鸢仰头,整张脸没入夜色,唯有一双眸子亮如悬月。

  她问:“明年我生辰,你能赶回来么?”

  “放心吧,生辰礼物我都准备好了,”他说,“待我成了功名赫赫的大将军,回来也给咱们小鸢尾长长脸。”

  然后他便翻身上马,一勒缰绳策马离去,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时文州醒来后得知祠堂烧没了,儿子跑子,女儿也不在房中,当即暴跳如雷,出动了全府侍卫去找。

  全府上下倾巢而出,他仍不放心,朝管家吩咐:“那逆子定然没跑远,备马,我亲自去追。”

  管家应声出了房门,回来时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您的马不见了……”

  “逆子!”时文州气筋暴起,顾不得形象踹翻了桌几,管家一个眼色,一屋子的下人忙躬身退下。

  “爹。”

  这时时鸢出现在门口,因着一夜未眠,小脸格外憔悴。

  “那逆子呢?”

  时文州指着门口,目光往下,落在她脸上,“从哪个城门走的?你老实交代!”

  “城北。”时鸢回得干脆利落。

  时文州顾不上怪罪时鸢,更没空思忖她话中真假,转身欲走。

  “爹。”时鸢自身后喊住他。

  时文州背影一僵,不理会她,继续朝院外走。

  时鸢追上去,“我担心您醒来会去追回哥哥,所以让哥哥牵了您的马,您那匹宝马一日千里,不出意外哥哥这会儿该追上大军了。”

  时鸢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天降一记雷将时文州劈在原地。

  时鸢深吸一口气,顺便一口气全交待了,“昨儿我在您房中香炉里多扔了几片安神香,祠堂的火也是我放的。”

  “……幸好火灭得及时,祖宗牌位都好好的。”她赶紧补充。

  “你……”时文州拳头紧攥,怒火忍到极点终于爆发快步行至时鸢面前,扬起手。

  掌风呼起鬓边发丝,时鸢闭眼不躲不闪,那一巴掌却迟迟没落下来。

  时鸢睁开眼,瞧见她爹的手颤抖得厉害,一脸痛心疾首。

  “你……你说,你们兄妹俩串通一气,可曾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时鸢垂下眼睑默了默,“有的。”

  眼瞧着时文州又要发作,她掀衣跪了下来,揪着身侧衣料,“爹,我错了。”

  时鸢唯有这点不似他哥。

  每当时文州动怒,时庭烨非要同他爹犟到底,打死也不肯认错。

  时鸢则乖乖认错,态度好得让人心疼。

  可日后该犯还是得犯,一家子都拿她没办法。

  果然时鸢这一跪,把时文州的心都跪软了。

  “回头再找你算账!”

  时文州甩袖,撂下一句话出了院子。

  时鸢急忙起身追了上去,从袖中摸出一张信纸,“爹,我哥托我交给你的。”

  时文州接过信,粗略看完,盯着信纸久久不言。

  “爹,咱们家世代为将,那是祖训,岂能到您这儿就断了?”时鸢硬着头皮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我哥还说——”

  她偷偷瞅了眼她爹的脸色,语气极快,“哥哥说,南疆一行,他会证明给您看,您等着瞧吧。”

  “狂妄!”时文州捏着信恨铁不成钢,“光有一腔热血顶个屁用!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就他那半吊子的武功,纸上弹兵的功夫,这要真到了战场上……”

  镇南大将军的独子自不会从一小卒做起,恰恰时文州担心的便是这个。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万千将士的性命系将领一念之间,岂可儿戏?”

  “爹,这话您念了成千上百遍了,”

  时鸢抬头,迎上时文州的目光,“我和哥哥都听腻了。”

  也就是时文州这番话,时庭烨更加急于向父亲证明自己,哪怕不靠祖上荫庇,从小兵小卒做起,他也终有在战场上大展拳脚,初露锋芒的一日。

  时鸢试图说服她爹,“当年您何尝不是这般?哥哥这气性儿随了您,您能做到的事儿,为何哥哥就不行呢?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可是您常挂在嘴边的。”

  “时家世代为将,令颐……”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他心弦,时文州抬头看着院子里那株桃树。

  如今腊月方至,满树芳菲凋零,仍难掩其风姿。

  “你娘临终前,最想看到的便是你和烨儿一生平安喜乐,为人父母皆有私心,我和你娘……也不外如是。”

  “哥哥不喜诗书,硬逼着哥哥做不喜欢的事儿,何来喜乐一说?”

  时文州最终没去追时庭烨,却时刻关注着南疆战事。

  他的长子只花了一年时间,便从无名小卒一路升至三军将领,连陛下都在朝堂上对他的长子赞不绝口。

  直到一年后时庭烨的死讯传来——

  靖远侯府满院缟素,亲族同僚前来吊唁,不管关系亲疏,口中皆念着节哀。

  时鸢跪在灵堂前不哭不闹,直至身后那些个议论声传到她耳中。

  “这时家长子不过弱冠之余,便落得个英年早逝,可怜大将军就这么一个独子,真真是天来横祸。”

  “可不是,只是我听说一年前大将军本不愿让儿子远赴南疆,甚至将儿子禁足在府,是他那幺女放了一把火……”

  “竟有此事?”有人好奇,“那儿跪着的那个……”

  一声重咳打断了他的话。

  有人偷偷往时鸢的方向瞅了眼,低声道:“时家的这位小祖宗品性顽劣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前来吊唁的宾客一走,憋了一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时鸢佝偻着背脊,任由大片灼热打在手背上,哭得哽咽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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