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黑暗


经过了两天的调查,警方迅速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

不到一个小时,嫌犯就交代了犯罪事实。

杜鸣彦坐在审讯室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脸上是极度克制的愤怒。

愤怒之中,夹杂着无边的悔恨。

六年前种下的因,结下了恶果。

母亲的死,他难逃其咎。

庭审当天,景岚陪着杜鸣彦兄妹俩去到了现场。

站在被告席上的男人身形佝偻,神情空洞。

法官问什么,他都说是或是不是,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或许在他被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见了他的未来会是怎样的结果。

由于是二次犯罪,最终男人的庭审结果为十七年有期徒刑。

在被警察带下去的时候,男人回头望了一眼。

景岚发现,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杜鸣彦。

两人隔空对望着,脸上俱看不出情绪。

“景岚,麻烦你帮我把梦欢送回去吧。”

“那你呢?”景岚问。

“我去一趟洪市长家里。”

景岚有些不放心,她总感觉杜鸣彦平静得有些过分。

“你一个人去可以吗?”

他扯了扯嘴角,“没事,这两天辛苦你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见他坚持,景岚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她点点头带着梦欢先离开。

看着两人的背影,杜鸣彦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直到再看不见她们,他才收回眼神,去往洪永华的家。

来到门口,他抬起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便有人给他开了门。

“鸣彦,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洪永华侧过身,将人迎进了屋。

进到书房,保姆端来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等门关上,洪永华才开口。

“今天庭审的结果怎么样了?”

“判了十七年。”他回答。

听到这个结果,洪永华长叹一口气,“凶手伏法,这下大姐总算能入土为安了。”

“是,”杜鸣彦说,“也谢谢您的帮忙,不然警方也不会那么快就能找到他。”

“这是我应该做的,葬礼安排好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安排好了,下个星期回岭北去办。”他说。

“下个星期…”洪永华面露难色,“下个星期我得去外地,恐怕赶不过去了。”

杜鸣彦的手紧紧握着,“没关系,您忙吧,您的心意我都明白。”

“到时候我看看吧,看能不能挤一点时间过去参加。”

“还是算了,免得您身份特殊,我怕到时候会给您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话说到这地步,洪永华也就顺着他给的坡下了,反正他也不太想去。

话已说完,谢也说了,杜鸣彦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洪叔,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回去了。”

说着,他就要站起身离开。但洪永华却先一步从书桌前走到了他身旁坐下,阻拦了他的动作。

“鸣彦,之前和你说的事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大姐虽然不在了但你还有梦欢还有小景,她们都需要你的保护。如果你就这么退出了,难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语重心长言辞恳切,一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模样。

杜鸣彦呆滞地看着地板,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洪永华斜眼睨着他,将他颓丧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后便起身去拿桌上的保温杯。

拧开盖子,喝下一口热茶。

再转过身时,嘲弄变成了关心。

杜鸣彦抬起头看向他,目光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似是平静无波,又似惊涛骇浪。

“您觉得,我能保护好她们吗?”他哑着嗓子问。

洪永华一愣,有些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他的话里已经透露出了些许动摇。

“鸣彦,说实在话,手里没有权力你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只有站到了最高处那些想要害你的人才会对你忌惮,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劝你继续干下去的原因,这个道理我想我不说你也应该会明白。”

“当然你如果真的累了,不想干了也没有关系,”他走过去拍了拍杜鸣彦的肩膀,“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你有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杜鸣彦只感觉那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有千百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洪叔,”他喉间哽了好一会才开口,“我会好好干的。”

听到这个回答,洪永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先回去把大姐的葬礼好好办了吧,休息好了再回来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洪永华将杜鸣彦送出书房,走到客厅时,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两人的表情各自有着变化。

“你怎么来了?”杜鸣彦问。

景岚站起身,走过去挽上他的手臂。

“我担心你,就过来了。”她小声说。

任慧芊在一旁站着,瞧见洪永华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险些笑出声。

“洪市长任阿姨,既然鸣彦的事已经谈完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任慧芊没有说话,目送两人从大门离开。

门关上后,她靠在墙边调笑道:“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着呢,我劝你还是消了这份心吧。”

“好又怎么样,杜鸣彦他妈死了,难不成他俩还能结这个婚。”

任慧芊点了一根烟放进嘴里,“不过我说,你们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那小子可最看重他那妈了,就不怕他发现是你们搞的鬼?”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更何况当年本来就是他事做得太狠,能有今天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洪永华走过去将任慧芊手中的烟接过来抽了一口,“至于景岚…感情好又如何,只要杜鸣彦还在给我卖命,他们俩就不可能有好结果。”

“你就等着看吧,等杜鸣彦出事那天,他们所谓的感情在前途面前是如何土崩瓦解的。”

夕阳偏移,留在路上的光半暗半明。

两人并肩走着,手却各自安放。

一直无言走到大院的停车场,由于都是开车来的,两人默契地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向前走。

“时间不早了,”杜鸣彦转头看她,“回去吧,早点回去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景岚对上他的眼睛,明明嘴上说着让她走,眼神却赤裸裸地在挽留。

最终,她还是移开了眼神。

“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她转过身,向另一边方向走去,可还没走出去两步手却攥住。

景岚低头看向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心脏像是挨了一棍子,痛得难受。

“下个星期,我要回岭北给妈办葬礼,”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乞求,“你会去吗?”

于情于理,景岚都是要去的。

“我跟你一起去。”

“好,”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我知道了。”

夕阳流逝,他们背道而驰。

一个星期后,王丽霞回到了岭北,回到了她的故土。

可惜她再也闻不见家乡的空气,只能深埋于家乡的土地。

路途遥远,下了飞机后还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到地方后已经是晚上七八点。

下车之后,景岚环顾四周。

普通的小镇,普通的样貌。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绚烂的霓虹灯。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中老年人,鲜有年轻的面貌,让这座不大的小镇看起来死气沉沉。

杜家的屋子是自建的平层房子,自带一个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但屋子里不算脏,应该是只让人打扫了里屋,没有管院子里的杂草。

洗漱完,景岚在梦欢以前睡的屋子住下,而她则去了王丽霞以前住的屋子。

尽管舟车劳顿,但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她来到窗前,望向夜空。

小镇的月,清朗明亮,星星汇聚成河。

可她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各种事情混杂在一起缠绕着她,让人静不下心。

但夜晚总是催人入梦,即使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遗憾和落寞。

景岚对着月长长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只觉得生活可能就在这一次次叹气中才能得以喘息。

关上窗,院子的另一边,一扇窗悄然打开。

他们望同一轮月亮,各自说着别样的惆怅。

王丽霞的葬礼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举办的,除了杜家的亲戚,一些以前认识的街坊邻居也都过来了。

供奉遗像的房间里,哭声一片。

或真心或假意,谁也分不清。

景岚站在杜梦欢身边,视线穿过人群看向杜鸣彦。

他站在那,仿佛置身度外般平静,看着一群人为逝去的母亲哭泣。

忽然间,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这一刻,满堂的哀鸣是悲剧的咒语。

为她,为他,为他们。

为所有的生死离别。

送走所有的客人,时间已到傍晚。

有亲戚想让他们去家里吃饭但都被杜鸣彦婉拒了,三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弄了些吃的对付了过去。

回到房间,景岚本想处理一些事情,然而还没坐下门口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她眼皮一跳,起身过去开了门。

看见门口的人是梦欢,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景岚姐,你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了?”

“想跟你聊一下,可以吗?”

景岚点点头,“可以,进来吧。”

杜梦欢坐到床边,表情很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吗?”

“景岚姐,”她抿着唇,犹豫了一会才开口,“我这次…不回京市了。”

“为什么?”

“我想留在岭北,”杜梦欢看着她,“我想这里更需要我。”

“什么意思?”景岚不明白。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一家三口吗?”

“记得。”

“他们就是因为岭北的医生误诊才导致病情加重,所以我想留在这,不想让更多这样的悲剧发生。”

“那…”景岚一时噎住,“你和你哥说过了吗?”

“说过了。”

“他怎么说?”她问。

“他没回答让我先回房休息了,”杜梦欢说,“但我已经向医院提了申请,审批结果也已经下来了。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会留在这。”

景岚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突然会做这个决定?”

她声音沉重,“景岚姐,其实从一开始我选择医生这个专业,只是因为我妈的病。”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行业,要见证很多的生死离别,人也容易变得麻木冷血。”

“但当我看见一个又一个垂死的病人在医生手下奇迹生还时,我突然明白了医生这个职业的意义。”

“景岚姐,我想去探索属于自己的意义,就在我长大的地方,我想找到我自己的意义。”

“京市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妈妈,”杜梦欢眼眶微红,“所以我也想在这里多陪陪她,或者是让她陪着我,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景岚姐,我希望你和我哥能过得幸福,也相信你们会过得很幸福。”

“所以,以后就麻烦你了。”

杜梦欢离开后,景岚在床上坐了很久。

直到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将她的发丝吹起,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波动。

她站起身,想要去关窗准备睡觉。

然而当她走到窗前时,漆黑之中,一个人影走向院子另一边。

那个方向,正是供奉王丽霞遗像的房间。

杜鸣彦跪在遗像前的蒲团上,眼神直直地看向照片里的母亲。

这么多天过去,直到现在看见她黑白的脸庞,他才对她的死亡有了感知。

他就这样看着,任时间麻木地流逝。

寂静之中,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阵震动,杜鸣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后放在耳边。

听筒那边的人只说了几句话,电话就断了。

杜鸣彦将手机放回口袋,眼睛再次看向照片里的母亲。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他的神情仍旧麻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看得透,他往心里放了多少块石头。

从蒲团上起身,杜鸣彦带上了房门。

刚一转身,便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

她一步步走近,走到了他面前。

一句话也没说,牵起了他的手。

两人沉默着往屋里走去,没有问,也没有说。

他们躺在床上,望向不见五指的黑暗。

床板响了一声,景岚感觉到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温暖围绕在身后。

他就这么抱着她,在狭窄的床上。

忽然间,一滴水打湿了颈窝的发丝。

他的眼泪,烫在了她的皮肤上。

景岚紧攥的手慢慢松开,她转过身,抚摸着他的脸,像曾经的他对自己一样,轻轻擦去了他的眼泪。

他们额间相抵,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就在景岚要闭上眼睡着时,黑暗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要丢下我。”

她听得很清,却选择睡去,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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