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曾遗漏的过往
顺着斐白的手，秦熹抬头望去。
两颗巨大的眼球悬至上空，像是被尘埃蒙上了重重灰雾，浑浊不清。
眼白处枯黄深棕，几近难以辨别出眼白与眼黑的明显分界线。
“是幻境。”
“这仙人实力低微，当你实力远超她时，自会看穿此等虚妄。”
秦熹只觉无言，“如此看来，之前的我，只是生活在幻境中？”
斐白轻轻摇头，“非也，这幻境不是给你们设置，而是替这位仙人准备。”
“若是没有猜错，在这位仙人的眼中，她是独一无二的创世神，看着自己创造出的生灵繁衍生息，至死都在自我感动罢。”
斐白轻轻绕动指尖，骤然间金光四溢。
伴着那抹极致的金晕，一道道细密的浓黑密网陡然现身。
秦熹额间闪过一抹流光，狐女的记忆猛然跃出。
那纷繁复杂的诡谲纹络，瞬间清晰可见起来。
斐白说得没错，诞育此方世界的仙人，至死都沉浸在自身幻象，不可自拔。
仙门确实哄骗了他们，甚至将他们的认知也一应屏蔽起来。
他们看不到那些上下翻飞的灰黑色蠕动杂质，看不到自身仙力被尽数抽调而出，看不到自己倾尽全力培育出的怪物。
斩断这些密网，便可令被蒙蔽已久的生灵，勘破真相。
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秦熹，斐白轻声，“走吧，此事算不得重要。”
“要将他们接至仙界，看到真相亦是在所难免，倒也无须操之过急。”
“先去探探闻香教的底细吧。”
秦熹点头，并未反驳，带着斐白骤然穿梭。
“这里本是关押摩白之处，称为荒狱，摩白还之时，此地荒芜炎热，寸草不生，即便妖魔栖居此地，亦是痛不欲生。”
“我飞升前，曾诛杀摩白，将此地岩浆尽数捣毁。”
“再至后来，闻香教出现，彼时我不知闻香教根底，便将闻香教派尽数迁至此地，与先前的人族隔离开来。”
“再然后，我将自身仙脉还于此方世界，在仙脉的滋养下，倒是正常了不少。”
荒芜的赤色土地间，偶有些许绿茵点缀其中。
毁灭摩白后，在秦熹仙脉的滋养下，荒狱的生态环境开始逐步恢复。
“只是说来奇怪，在我眼中闻香教派甚是正常，与常人无异，但在我好友眼中，闻香教的众人俱是森然白骨。”
“那些皈依闻香教的信众，在他们眼中，我的好友便是那畸形可怖的怪物。”
“两方势力暂不可调和，为了避免冲突，我只得出手，将两方彻底隔开，互不干涉。”
“不仅如此，他们甚是友好，当初我提出要隔绝两方之时，他们自愿放弃繁荣城池，迁徙此地。”
听着秦熹的介绍，斐白宗主亦是眉心紧锁。
无论怎么看，毫无异样的闻香教派，都比畸形可怖的原住民更为古怪。
焦土之上，没有繁华的城池，仅有简陋搭建的一排排小屋，似乎是由泥土石块随意构建而成。
看似毫无异常的信众，身披宽大的红色斗篷，头戴兜帽，将自身面容尽数遮挡起来，仅露出下颌。
赤裸的脚径直踩在粗粝的焦土上，却像是毫无半分异常那般。
斐白惊愕的看向忙忙碌碌的闻香信众，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到的画面骗不了人，与秦熹说得无二。
这些闻香信众无论怎么看，俱是毫无异常的正常人族。
秦熹试探的问道，“怎么样？在你看来，他们是否正常？”
斐白双目大睁，“在我看来，他们暂无异常。”
有的时候，没有问题，恰恰才是最大的问题。
斐白沉默半晌，旋即继续开口，“我大概能够猜到，为何当初你飞升仙界之时，桃花仙子未曾发现你的异常。”
“你们会异变畸形，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这方世界，即那尊被钉在苍穹的仙人，是她出了问题，她被仙门动了手脚。”
“根据你说的内容，此方世界死亡后，仙人留下仙脉遮掩此事，你为成仙尽数吸纳仙脉，洗脱冲刷体内异变，自然毫无异样。”
“而后你身历雷劫，又将仙脉剥离，反赠此地，故此你故，畸形的情况，有所好转。”
“若将他们接离此地，在仙界颐养多年，清洗自身污染，身经雷劫洗礼，时间一长，也能同你这般，恢复正常。”
“然而这些闻香教派，却甚是离奇，绝非常理能够说明，闻香教派究竟是只出现在这方世界，还是其他小世界皆有？仙门那帮杂碎，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秦熹，这闻香教派的头领是谁？我们去会会她！”
“此地教主善衍教母，实力倒是不强，可将她制服，套出根底。”
秦熹亦正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随即身形骤然消散。
黑压压一片土墙瓦砾间，一处最为精致显眼的楼阁，引起二人注意。
这等天差地别，无须刻意过问，便能知晓栖居此地之人，非富即贵。
二人遁去身形，在这方小世界，两尊大人如临无人之地那般，来去自如，毫不费力。
精致的阁楼间，肤色略显黝黑的年轻少女正端坐其中。
华丽精美的抹胸露出纤细腰肢，一袭飘逸长裙随风摆动，再加上臂膀处的刺金披帛。
宝蓝、灿金、殷红、翠绿等鲜艳配色甚是显眼，再加之其亮眼的配饰，一时间倒令人挪不开眼。
斐白正欲出手，将此女拿下之际，秦熹猛得将其拦住。
“无须打草惊蛇，我有法子。”
说罢，修长食指轻微绕动，一抹透明坚韧的丝线，好似拥有灵智一般，径直深入此女头颅。
噗嗤！
仅有秦熹能够听到的洞穿声音传来，下一秒，少女那精致的眉眼骤然陷入茫然。
“好了，可以去问了。”
秦熹现出身形，朝着那呆滞少女走去。
纤细五指轻触下巴，“你是何人？”
茫然的少女似是收到什么指令，乖巧顺从道，“吾乃善衍教母。”
秦熹与斐白对视一眼，继而追问道。
“闻香教是你创立的？你们为何来到此方世界？”
少女好似死人一般呆滞，漆黑的瞳孔大睁，语气生硬冰冷。
“吾乃善衍教母，奉香主之意，降临此地，渡化万千恐怖痛苦。”
“吾将九莲信香与你遍满乾坤，灌穿法界，天内天外，名山洞府，仙佛星祖，闻香而至。”
“……”
听了半天车轱辘话，令秦熹满脑黑线。
这少女口中说着什么往生净土圆满，一股子传教味，令她只觉烦躁，气不打一处来。
“说正经的！”
右手猛得一挥，径直拍向少女头颅。
当然她留了力，否则仅凭如今这一掌，顷刻间便能拍碎其头颅。
少女猛得吃痛，头颅径直在脖颈间旋转数十圈，发出咔咔咔的奇怪声响。
这等阵仗令秦熹与斐白倍感惊愕。
然而下一息，让她们更为讶异的是，好似遭遇重压的弹簧反弹那般，少女的头颅继而反方向转动数十圈，再至恢复正常。
看着少女那张好似雕塑的精致小脸，其间露出的茫然呆滞神色，令秦熹顿时没了脾气。
“好吧……”
秦熹长呼一口气，“你的意思是，香主派你来此传教？”
“正是，万千世界，苦不堪言，圆觉法性，愿满平生，香主感念世间疾苦，令吾等下生凡尘，感化愚昧众生。”
“此地是仙门小世界，你口中的香主如何做到，将你等送至此地？”
“香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万千世界未有不及之地也，一呼一吸间，吾便至此。”
少女此番云里雾里的话，令秦熹愈发摸不着头脑。
直觉告诉她，这少女已被她口中的教派彻底洗脑，想要得到有用消息，必然没那么容易。
不过还好，这少女实力不过无相境巅峰，面临已身为混元金仙的自己，无异是以卵击石。
她倒不至于硬要杀了此女，只是此女这等修为，在蛊心咒印面前，却是丝毫没有抵抗之力。
指尖根根丝线萦绕，刹那间，密密麻麻的透明丝线蜂拥而至。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接二连三刺入少女大脑。
身体微微一颤，秦熹开始尽数调离少女的悉数过往。
这招蛊心咒印，当二者实力相差过大时，想要尽数调取被控制人的记忆，实在轻而易举。
秦熹微微合上双眸，将意识落至根根丝线。
好似干涸已久的绿植，疯狂汲取水分那般，吸纳少女的悉数过往。
令其倍感诧异的是，这少女，并非什么天外来物。
而是土生土长的荆武大陆人族。
只是昔日四国中，那孤苦伶仃的陈国孤女，偶然间，得到一尊香炉，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香炉好似致命的毒药一般，仅仅是无意间的一瞥，便足以被那隐约间散逸的致命吸引彻底俘获。
借着香炉，这少女得以看见真实，从而对闻香教义深信不疑。
在香炉的指引下，少女自此销声匿迹，隐去身形，潜入地下，苦修多年。
终于在闻香教的帮助下，剐去自身血肉，得以摆脱畸形肉身。
而后，少女逐步发展信众，步步壮大根底。
在这其中，还有一事曾与秦熹擦肩而过。
彼时的秦熹，尚在容南城斩妖司，从润今夫人手中，缴获过一本名为《噬魂吞骨诀》的武学秘籍。
秦熹曾以为这是一本邪术，方便妖魔吞纳人族生命，进而增进自身实力。
那本该引得自己深究的诡异功法，却被而后大顺的亡国危及牵绊住了手脚，只得将其暂时搁置。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竟是善衍教母刻意而为之，她利用妖魔急功近利之心，蛊惑妖魔，各地吸纳人族性命。
那些沾沾自喜的妖魔，自认为实力大增，却不料辛苦替他人做了嫁衣。
善衍教母借着香炉，将那一具具森然白骨，渐渐重塑肉身，洗经伐髓，使其化作与她那般的正常人族。
而那些森然白骨，都成为了之后的闻香信众。
后来，秦熹飞升之后，闻香教派的势力日渐壮大，再至喊出了拯救众生的口号，一举进攻四国城池。
秦熹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开双眸，再看面目呆滞麻木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
“秦熹，你怎么了？！”
旁观许久的斐白，在察觉到一圈圈细微丝线缠绕至善衍教母头颅之时，并未多言。
秦熹一介速成仙人，走到今日，又岂会没有手段？
只是在其睁眼之际，遍布惊愕，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秦熹怔怔，直到斐白焦急的声音传来，这才恢复清明。
“我……”
将看到的画面尽数叙述出来，二人皆是相顾无言，沉默半晌。
“若你看到的画面无误，她及闻香信众割去血肉，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将此方世界的恩赐尽数还清，继而又经闻香教香主赐福，恢复正常倒也说得过去。”
“如此一来，你的好友，她们的视线与小世界仙人无异，那些经受世界恩赐的血肉被尽数剥离，故此只能看到白骨。”
“而对于你我，闻香教赐福的身躯，自是毫无异常。”
听着斐白的解释，令秦熹混乱的思绪渐渐理清。
“既是如此，那闻香教香主为何会将香炉置于荆武大陆？”
斐白皱眉，“我不知道，但是闻香教或与昔日仙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很明显，那香炉便是曾经神灵特意埋下的种子。”
“种子？！”
“不错，你对仙界过往可能不太清楚，鹤帝一统仙界后，曾将淫祀邪神尽数剿灭。”
“那些邪神也曾在各个下界埋入种子，期待有朝一日仰仗信仰之力复生，当然，在鹤帝的雷霆手腕下，埋下的种子皆被一网打尽。”
“若这位香主，曾是仙门神明，极有可能在收到风声前，将信仰种子埋入各个小世界，倘若小世界中有生灵，便可再度重生。”
“只是天公不作美，他可能没有想到，鹤帝将这些仙门小世界，也已尽数捣毁。”
“不过，谁也不会想到，那遗留下的小世界中，竟会藏有漏网之鱼，不仅培育出你，更是让闻香教死而复生。”
秦熹细细品味斐白言语，只觉言之有理，不过她忽而又想到，旋即开口道。
“可仙门毁灭后，这些小世界落入鹤帝手中，后被封存监察司密殿，除开仙门，密殿的妖魔也应该有嫌疑吧？”
斐白摇头，“应该不太可能，小世界落入密殿后，鹤帝已然将邪神剿灭的十不存一，更何况能入密殿的妖魔，皆是亲信。”
“如今看来，倒是仙门的嫌疑最大，对了，你能看到善衍教母的回忆？那你可否细看那尊香炉？”
斐白宗主的提议，倒是提醒了秦熹，秦熹点头，继续绕动手指，紧闭双眸。
尽数抽调善衍教母的记忆，回到初见香炉之时，那黝黑无光的黯淡香炉。
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视线落至香炉时，悄无声息的擦洗其尘封已久的灰烬。
青铜质地的无瑕香炉，骤然恢复昔日荣光，宽大的炉身体表，雕刻着精美纹络。
善衍教母彼时清纯无害的双眼，似是受到什么指引一般，径直伸出右手，朝着那遍布香灰的肚身挖去。
眨眼间，一枚半个手掌大的丹丸，出现至她的手中。
秦熹正欲细细端详香炉，看看是否有什么关键信息。
然而就在此时，骤变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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