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山南梦魇

古晟查看敕令时并没有避讳，谢雪璇作为贴身护卫好奇的瞟了两眼。

  看完她脸色就变了，她无法置信的看着古晟，竟然开了口：“你...你为何...”

  声如砂砾摩擦，沉重而沙哑，透着一丝凄凉。

  她没想到自己昨晚还彻夜陪伴护卫的、这个屡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间的人，竟然投靠了一个自己深恶痛绝的仇敌！她不忍相信，而亲眼所见却又不得不信，矛盾纠结的心情顿时蔓延开来，似乎整个帐篷都变得陌生，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她下意识的摇着脑袋，目光变得空洞无神，如坠深渊。

  古晟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其实早在阳台山寨后山小径见到她时，就想解释清楚的，因为事态耽搁，一时忘记了此事。

  “你别激动，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是假意投靠张敬的，是无奈之举。”古晟本想直接说是为了救她才出此下策，但想来这么说可能更让她无法相信。

  谢雪璇眼神恢复了清明，疑惑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因为我做的一些事，他似乎对我青睐有加，想要让我为他做事，你也知道张敬是什么人，他势大，有权利，我不能明着拒绝得罪于他，如果拒绝了，这对于渺小的我很可能是杀生之祸，而这对于万象庄数千的庄民是不负责任的，你明白我的苦衷吗？”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安身立命寻找机会，暂时屈居人下是权宜之计，只要不是一根筋的人都会这么选择，这是活下去的妥协。

  谢雪璇不置可否，或许每个人的格局不同。有些人眼里只有自身，他人如何与我何干，也不求功名利禄、飞黄腾达，只求肆意洒脱，放荡不羁；而有些人有牵绊，每走一步需考虑众多，如履薄冰。谢雪璇本是前者，但入世后见得多了，经历的多了，逐渐向后者靠拢。只不过目前的感性大于理性让她无法从容思考而已。

  她理解古晟，当初自己何尝没有因为十几个姐妹而选择妥协，何尝没有因为救济落难之人而厚颜惹恼富户？但是张敬始终是自己过不去的一道坎，就像心魔阻塞了她的思维。

  “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你不用怕他的。”她还是倔强的开口道。

  杀人不是说说而已，何况张敬如此难杀，他宝安县之行遇到的行刺每一次都是精心策划，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谢雪璇自己也参与过，不是也没能成功？她这么说，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还有一丢丢的傲娇夹杂其中。

  古晟心想，该说你蠢还是该夸你勇气可嘉？你虽然武力值爆表，但你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这么明显，再说了你又不是独来独往肆无忌惮，人家稍微用一用脑子，就能轻易破解你的莽夫行为！

  “杀他没那么简单，此事我们得从长计议，我接近他也是有目的的。”

  谢雪璇闻言眼中露出了希望之光，‘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接近他是为了帮我杀他对不对？’

  “我只想告诉你，你相信我就可以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古晟双手扶着她的双肩，目光坚定的说道。

  “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要杀张敬，你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走进一个人的内心很难，古晟不认为自己已经获取谢雪璇的信任，信任是一码事，能否让她吐露心声是另外一回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想试试。

  谢雪璇陷入痛苦的回忆，她眉头扭曲，那是尘封了十年的记忆。这段记忆曾如梦魇般折磨着她弱小的心灵，直到被她师父所救。

  她的家乡在祁连山脚下，那是一片美丽又神奇的地方。祁连山的雪水汇聚的河流从她家乡的城池山南城穿流而过，孕养了肥美的水草，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山民。然而就在十年前，在这片圣洁的土地上，发生了一桩惨案。

  当时的山南城已经在吐蕃的占领之下生息了几十年，城中早已是藏民与汉民混居，人们天真淳朴，相处融洽，一片祥和的景象。有一天突然来了一支义军，封锁了城池。因为城中驻扎着吐蕃军队，这支义军是来打败吐蕃军队收复失地的。

  义军久攻不下，眼看着将要影响整个战争的格局，义军的将领就在河流的上游下了剧毒，污染了整条河流的雪水。雪水是城中百姓一切生活用水的来源，因此几天后山南城变得一片死寂，到处都有尸体，义军这才终于破城而入，士兵在城中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他们不分种族，见人就杀，目的是屠尽城中所有生灵来掩盖下毒的罪行。

  谢雪璇亲眼目睹了那个恶魔将她的母亲杀害。

  “夭夭，和阿娘躲猫猫好不好？你去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知道了吗？”

  她听话乖巧的躲进了闺房的床底，还十分聪慧的拉来木箱，将自己的身体彻底遮挡。昏暗的光线让她犯了瞌睡，等她醒来时，透过木箱的缝隙看到了倒在地上艰难的朝自己爬来的阿娘。

  她吓得瞪圆了本就大大的眼睛，惊恐让她忘记了哭喊。阿娘似乎猜到她躲藏的地方，用嘴型告诉她‘夭夭乖，躲好了，莫出声。’她乖巧的点了点脑袋，好像阿娘能看到一样。

  她眼看着那个穿着盔甲的将军一刀捅穿了阿娘的身体，阿娘似乎一点都不觉的疼痛，依旧微笑着注视着她躲藏的地方，接着在满地的血泊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等了很久很久，尘埃落定，外面不再有一丝的喊杀声和尖叫声后，她才移开木箱子，从床底爬了出来。小手用力摇晃着阿娘的身体，试图将她唤醒，徒劳许久阿娘丝毫未动，她终于哇哇的哭了出来，眼泪如祁连山的雪水，流淌不息。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把嗓子都哭哑了，眼泪流干了，也没人来安慰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她又抽噎着走出院落，想去寻找阿爹，天真的以为阿爹可以叫醒睡着了的阿娘。走啊走，沿途都是血腥寂寥的景象，却始终没有找到阿爹...

  她饿晕了过去，不知道多久后，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阿爹，夭夭找你好久好久了，快去叫叫阿娘，她睡着了，夭夭叫不醒阿娘。”

  然而回复她的却是个温柔的女声：“你的阿爹阿娘去仙界了，夭夭跟着我好吗，我带你去离仙界最近的地方，说不定你就可以找到阿爹阿娘了！”

  ...

  那个下毒屠杀山南城的将领就是张敬，化成灰她都记得！

  古晟听完谢雪璇的叙述，心续莫名。言语终究是苍白了，未能完全体会当时夭夭的心情，但他此时感受到了谢雪璇的悲恸，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后背，慰藉她颤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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